2016年6月14日 星期二

【俏如來/史豔文】倉央嘉措/之三

※2016/06/14首發於三十六雨
之三

靜謐幽邃的青山碧林連接著蔚藍無邊的天,空中群鳥振翼飛翔的剪影由遠而近,鳥鳴聲亦漸漸清晰,清脆宛轉的聲調迴繞不止。料峭崖邊的一株菩提樹下孤立著一道人影,斑駁樹影投映於那人牙白色的袈裟上,帽簷下澄明的雙眸正凝望著在前方不遠處練武的白衣少年。

少年腳踏罡步、翻袖運掌,一招一式間已現若虎之勢。

似乎是查覺到什麼怪異之處,僧者微微斂眸,邁步走向少年。少年正心無旁鶩地練武,直到兩人距離不過數步時方感應到對方前來並停下動作,湛藍的雙瞳不偏不倚地直視著僧者。

那雙藍眼令他懷念,卻又不全然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大師?」雖心有困惑,少年仍謙和有禮地問道。
「你的純陽掌已練至純熟,但方才仍有幾式稍嫌不足......」一面說著,一面指導著少年運化招式,縱然己身並非純陽功體,仍提點對方、明明白白地告知自己所懂的一切。

對於他而言,這是一種特別微妙的際遇。過去,是他的爹親傾囊相授、將純陽掌傳予他,如今的他則將同一套功夫毫無保留地回饋予對方─幾經輪迴、再度降生於世的他的父親,即現在的這名少年。

縱然相逢,這一世的史豔文也已不認得他;對方氣息雖與上一世相近,也是另一個獨立個體。然而,俏如來仍將彼此相遇一事視為非常珍貴的緣分,畢竟,距離這世的再會已隔了太久、太久。

在遇見對方之前,俏如來在這孤崖邊目睹一次又一次的四時變換與歲月流轉,於他、這已是習以為常的景色,只因他被困於此崖無法脫身。自血繼那日過後,甫一醒來所見的便只有這座孤崖,他試圖走遠,卻覺周圍好似有什麼結界在阻礙他離開,他甚至也嘗試從崖上一躍而下,依然被阻擋而只能在原處停留。

看著蒼茫的山色,俏如來總不免想到,這或許是天對他的嚴懲,懲處他無法守護而令他不得輪迴轉生。然而對於自己所選擇的路他早有所覺悟,面對此果,俏如來終無一句怨言。

在這座孤崖上俯瞰,正氣山莊的輪廓便可入眼。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望著正氣山莊,看他僅存的親族是否歸來,若有歸來,停留的時間或長或短,待離去後便又是隔了數十日、甚至數年才又見著有人賦歸。再過些年,興許是到了該定下來、讓新的一代接手的時候,他不再看到他的胞弟像年輕時四處奔波走闖,真的在正氣山莊定居,並將年邁的劉萱姑接回來同住。而後,他看著他們漸漸老去,終至死亡。

魂魄束縛於此崖,俏如來自然接觸不了他的親人,更不可能與親人在九泉相會。而那日在耳邊響起的那一聲呼喚,那或許是蓄積已久的思念在那一刻溢滿,才讓他聽見了不存在的聲音。

他經常隔著這座孤崖誦經祈禱,為史家、也為史家所繫之蒼生。隨史家子孫相繼離去,正氣山莊漸漸杳無人煙,隨著時光蹤跡而荒廢、被世人所淡忘,但梵唱似乎已成為俏如來的習慣,無法中斷和改除,就這麼銘刻於他所餘下的漫長歲月裡。

不知是過了數甲子、抑或數百年,乏人問津的正氣山莊忽然有了人跡。轉生於世的史豐洲一家再度入住正氣山莊,且史豔文與羅碧兩兄弟並未因故離散,實可見一家和樂的光景。望著這一世的史家,俏如來不免流露幾絲寬慰的淺笑。

與轉生的史豔文相遇純粹是偶然。某日,俏如來倚在樹邊閉目休神,忽聞一些細碎聲響,但長年駐留此處的他只當作是山林鳥獸無意間闖入。然那聲音愈發明顯,細聽之後也覺非鳥獸之聲,睜開雙眼、竟望見年少的史豔文於這座崖上練武。

他不覺向著對方踏出了幾步,而史豔文亦在此時察覺他的存在,彼此一時面面相覷。

「抱歉,在下不知閣下在此,打擾到閣下了。」史豔文拱手作揖,言語溫和、不帶一絲傲氣。
「無妨。」驀然想到了什麼,俏如來開口向對方問道:「你看得見我?」

兩人機緣便由此而起。相識之後史豔文來訪的次數不算頻繁,有時是他單獨一人,有時會帶上羅碧一同前來,兩兄弟的個性與上一世差不了多少,看著這對兄弟的相處模式總令俏如來不覺會心一笑,而被曾經的父輩視為一個長者,初時雖有些彆扭,後來也慢慢習慣。

史豔文常向俏如來訴說當今武林的大小事,俏如來通常默默聽著,偶爾評論幾句。史豔文有時亦來到此崖練武,俏如來亦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除了偶時稍稍提點對方以外,並不多作干涉。雖說結識,彼此間始終是淡若水的君子之交。

淡若水,不僅僅是因為於這一世的史豔文而言,俏如來終究是個外人,更因為俏如來心底明明白白地知道,即使自同一靈魂轉生而來,既已開啟不同的人生機遇,那麼眼前的少年終究與上一世的史豔文是不同的兩個人,將自己的孺慕情感強壓給對方反而是褻瀆與不尊重。於他,能與對方結識已是足夠,俏如來不奢求有更深的交情與羈絆。

也許是命運弄人,數年之後,這一世的史家又遭奸佞構陷,淪落至一家逃亡、骨肉流離的境地。行動受限的俏如來只能隔著這座孤崖眼睜睜目睹正氣山莊變得狼藉不堪,任由思緒於心底翻騰,而後終至沉澱,最後只餘沉痛與感慨,以及一股久久不能散去的無力感。

風聲陡然而至,挾帶些許淡淡的血腥味,倉皇的跫音漸漸靠近。循聲一看,史豔文正揹著重傷的羅碧逃向俏如來所在的孤崖。見兄弟倆前來,俏如來也不多問,直接上前接應,並為羅碧輸功療傷。

史豔文站在一旁暗自調息,同時也想向俏如來問些什麼,卻又擔憂貿然發問會造成干擾,而俏如來雖將心力投注於羅碧的傷勢,也並非毫無察覺到史豔文這副欲言又止的樣態。

「你有疑問?」
「大師不問豔文發生何事,抑或是大師已經知曉發生何事?」
「你會怪我明知情況卻無出手相救嗎?」
「相助終究是出於人的自願行為。雖與大師結交,但大師並無相助的義務,豔文並不責怪。而且......雖不曾問過大師、大師也不曾提起,但豔文猜測大師是否離不開此處?」

聽到這裡,俏如來眼瞼顫動了一瞬。「......是。」
「果真如此。倘若豔文因大師無出手相助而怪罪於大師,豈不是不顧大師自己的苦衷?所以,豔文不責怪。」
「那又因何逃至此處?」
「這......豔文也不知,只是心中有一種感覺:來到此崖會很安全,便帶著羅碧逃到大師這裡了。」

此刻羅碧泛著冷汗的身軀激烈地抽搐了起來,俏如來見狀再催了些內力,令羅碧得以嘔出體內瘀血。「......呃噗!」


「羅碧!」在史豔文上前靠近的同時,俏如來亦將羅碧交給對方攙扶。「多謝大師!」
「他的傷勢已暫無大礙,好好休養便可恢復。」俏如來看了史豔文一眼,再開口道:「你的傷勢也不輕,讓我一同處理吧。」
「這、我可以自理傷勢......」史豔文話語未畢,羅碧便怒氣沖沖地打斷。
「你又是再逞強什麼!你的傷分明也沒輕到哪裡去,加上逃亡奔波,你哪來氣力可以自理傷勢?讓大師他來處理。」
「羅碧、先冷靜。你的傷勢才剛穩定,情緒不宜波動。」見羅碧不顧傷體斥責史豔文,俏如來出聲提醒羅碧留意自己身體狀況。
「......我明白。大師,抱歉。」
「好吧。那就勞煩大師了。」


在為史豔文輸功療傷的同時,上一世對方傷重不治的情景頓時湧現於俏如來的腦海中,內心不禁五味雜陳。深吸了口氣、不再去想上一世的傷痕,俏如來專心致力地處理對方的傷勢。


「史家的崽子在此!」喧嘩聲驟然闖入,說少也不少、多也不算多的一群武林中人已循線而來,本該靜謐的孤崖一時之間變得嘈雜不寧。


「......你們只管休息,一切交予我便可。」細聲對史豔文與羅碧兩兄弟如此說道後,俏如來神色淡然而平靜地邁步走向圍殺的眾俠士。


無論過了多久,人性的軟弱一直都存在,面對那些被煽動而流露憤怒與殺意的面容,俏如來早已習慣。最初的他會因眾人的誤解而心傷,但隨著歷練的增多,儘管內心總有一絲喟然,也已能夠平淡對待相似的情況。


此刻的他已不是中原的領導者,卻仍有不願退讓的人事物。一揮袖、手上念珠於空中劃出弧線,眼底的閑靜不再,轉瞬間變得凌厲而凜然。


至少在這一世、在這一刻,再讓他周全那人一次。


後記:
區區一群雜魚怎麼打得過俏哥呢(甩髮),在「之三」裡俏哥彌補了上一世未能守住史爸的遺憾,於是乎...回甘的設計就在這裡了(?)
這系列就一直圍繞著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詩與HAYA樂團的同名歌曲打轉(O)
其實這篇有個BUG...轉世投胎後的名字應該不可能跟前一世一樣,但是為了讓讀者能迅速理解是同一個靈魂轉生過來的就沿用原來的名字了。
(現在想想,這篇倉央嘉措系列的情節脈絡SOP好像很容易被識破w)
結局預想就是斷在這裡,想營造開放式結局的感覺...但不久前的晚上腦洞運轉時又想到了後續發展,在考試修羅結束之後也許、也許會心血來潮補一下((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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