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1日 星期四

(J禁) 夕顏

※CP:瀧翼/タキツバ。OOC+經不起考據的細節與地景。
※半架空向,以TT參與FiVe的成員—力也的婚禮為背景的故事。對FiVe成員還不是很熟悉,描寫可能有偏差,在此先說聲抱歉。文中也存在著TT兩人皆有前任彼女的設定,不適請迴避。
※不是BE、請放心。
※原題:サザンオールスターズ《Tsun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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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澤又夢見了那一片染上夜色的夏海。

遠處的路燈在海灣的彼端連成了線,在深邃而寂靜的夜裡綻放著微光,倒映在如墨的海面,隨著不停擾動的水波,曳成了破碎的光影。沿岸附近的公路沒什麼車輛經過,只聽得見綿延不絕的浪潮聲。瀧澤跟在翼的身後,兩人沿著幾乎杳無人煙的海岸緩緩步行,清冷的風不斷拂過他們的頭髮與耳邊,吹向了蒼茫的大海。

前方的翼驟然停下了腳步,瀧澤也止住了步伐。他凝視著翼的背影,那穿著白襯衫的形影在不停吹拂的風中看起來有些單薄。然後他看見了對方將目光投向了夜海,夜幕的昏暗令瀧澤看不清翼此刻的眼神和表情,但那靜默無聲的側影在他的眼中彷彿縈繞著深寂的氣息。

波浪跌落於沙灘上的聲響在耳畔徘徊,海水的鹹苦浸蝕了呼吸的空氣,瀧澤看了看幽暗的天空,無月的朔夜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宛若靜止在這一刻。


他的雙目又移回翼的身上,灼熱的鼓動壓迫著胸口,讓他想呼喚對方的名字,卻又闔起了雙唇,沒吐出任何的詞彙。一如既往地,如果翼不主動提起,那麼他也不刻意過問,反而選擇靜待對方開口。儘管瀧澤早已對這反覆出現的夢境內容再熟悉不過,卻總是在兩人獨處之時欲言又止。

瀧澤看著翼的眼睛,對方烏黑的瞳仁裡遙映著海上的粼粼波光。他和翼距離不過幾步之遙,但對方所望見的景色肯定與他不同吧,瀧澤如此想著。

「瀧澤,」翼輕聲喚了他,平時總帶些慵懶的低沉聲線,在此時多了一點鼻音。他看見翼轉過身來,晦暗朦朧的視野中,瀧澤能感受到翼正在注視著他。翼似乎還接著說了些什麼,瀧澤卻驀然聽不見翼的聲音。明明早已預料、甚至了解對方可能說出口的內容,他卻仍執意地想再聽清楚翼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於是他再一次地伴隨著己身的執念從夢中醒來。

自家的天花板的輪廓慢慢清晰了起來,瀧澤稍微眨了眨眼睛,接著在床上坐起了身子。瀧澤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間,隨手拿起了放在床邊的手機,發現時間還早於設定的鬧鐘時刻。

「又做了同樣的夢啊…」

睡意已然消散的他,下了床走向窗前,拉開素色的窗簾,灰靄黯淡的天色逐漸地被乳白與茜紅暈染,與浮雲一同形成了漸層色彩。他瞇起了眼稍作深呼吸,再睜眼後回頭望了望前一晚掛在架子上的黑色西裝。

「就是今天了。」他低語道。

§

力也的婚禮選在一座看得見大海的教堂舉行。

木麻黃佇列的步道銜接著大門,由門口越過大理石前廊可見到作為會場的中殿,前廊往側向延伸緊鄰著其他房間,可作休息室使用。中殿內白色尖頂天花板下方,懸掛著銀色水晶燈;座椅亦是純白色調,每張椅子都綴著以粉色玫瑰為主、滿天星為搭配的花束;紺碧琉璃鋪成的走道讓人像是置身於海面上,中央聖壇後方的大片玻璃落地窗牆,映著外頭海水與天空交融成一色的景象。

婚禮儀式在數個小時後才開始,教堂內部目前只有牧師、力也以及包含瀧澤與翼在內的少數熟人。所有人都在為婚禮做最後的確認與維繫工作。

「那麼一切就麻煩您了。」和負責主持的牧師核對完流程之後,一身白色西裝禮服的力也向牧師微微鞠躬。

與此同時,牧野在布置位於門口的迎賓接待處,在舖著米色綾布巾的桌上擺放並調整相簿、照片與簽名冊;亮太站在與牧野相對的另一側的門邊,以電話和新秘、婚攝連繫,確定出發與到達的時間;瀧澤則是測試音響和投影機的功能,再次確保音樂和影片能否正常播放。

而瀧澤的目光時常飄向鄰近玻璃窗牆的一隅。在那裡,一襲墨黑色西裝的翼正坐在一架漆黑的三角鋼琴前彈奏著琴鍵,而石垣站在翼的旁邊聆聽著。翼的外甥女和瀧澤的姪子身穿花童的裝扮,坐在最靠近翼與石垣的座位上,睜著雪亮的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翼彈琴的樣子。

琴聲不時彈到了中途便停止,而後翼總帶著有些歉意的表情轉頭看向石垣、並說了些什麼,石垣則是搖頭表示不必在意,並做出請翼再繼續彈琴的手勢。如此的過程不停重覆著,也都收盡了瀧澤的眼底。

儘管知道翼未必注意到自己的視線,瀧澤卻在四目即將相會之前,欲蓋彌彰似地別開了雙眼,重新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察覺到有誰不知何時走近了身邊,抬頭一看,瀧澤才發現對方是力也。力也長年彈著吉他的雙手交握,肩膀看起來有些僵硬與緊繃,直望著瀧澤的圓潤眼睛裡寫著幾分躊躇。

「怎麼了?」瀧澤問道。
「翼君他…」力也頓了頓,眼瞼也顫動了幾下,像是在斟酌適宜的語句。「…似乎有點緊張的樣子。」

瀧澤卻從這些小細節中明瞭了力也真正想問的問題。對方說到底也是他與翼相識多年的後輩,即使表現得不甚明顯,但瀧澤猜想力也說不定對一些微妙異狀有所發覺。暗自為讓力也憂心一事反省一番後,瀧澤思量著合適的答覆。

「畢竟等下就要在你的婚禮上表演了。你也了解翼總是力求演出完美的性格…相信他會自己調整狀況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像是試圖傳達更多讓對方安心和放鬆的訊息,瀧澤回以力也一個微笑、輕輕拍了力也的肩頭。「今日的婚禮一定會順利進行的。」

「謝謝你,瀧澤君。」力也靦腆地勾起唇角。

和瀧澤的交談結束後,力也的父母在同時來到了中殿。力也一見到家人到來便去招呼寒暄,並引領他們到教堂內部作為休息室的其他房間後再回到中殿。

新娘及其家人、伴娘、新秘、另外兩位戒童在不久後到達了休息室,為儀式典禮做準備;婚攝也接著到場,與亮太交談了幾句後,也著手進行了些前置作業。大約於儀式正式開始前一小時,力也和作為伴郎的亮太及石垣,帶著擔任花童的瀧澤和翼的姪子及外甥女前去休息室作預備,會場內頓時只留下了牧師、婚禮攝影師、擔當現場音控的瀧澤、和負責接待賓客的牧野與翼。

距離賓客入場還有半個小時。或許是受到婚禮氣氛感染,瀧澤看著牧野和翼一起站在迎賓接待處,忽然感到些微地坐立難安。

§

「瀧澤君,我認為彼此還是分手比較好。」坐在他對面的女孩臉色凝重地說道。
「我能聽聽妳的理由嗎?」瀧澤本以為對方是約他來商談煩惱,卻沒料到對方主動提起分手,眼底因而閃過了一絲訝異。

女孩直視著他,強顏歡笑的臉上掛著落寞悵然的神情。女孩斂起了雙眸,而後再度望向瀧澤,像是鼓起勇氣般地對他說道:「突然這麼說真的很抱歉。並不是瀧澤君不夠好,我非常明白瀧澤君是相當盡責、溫暖和值得依賴的人…只是我常常忍不住覺得,自己還是離瀧澤君好遠,沒辦法走進你的心裡。對不起…」

縱然聽聞如此的言語,瀧澤仍沒有感到任何鬱悶或慍怒,只是平靜地聽著女孩所說的一字一句。眼見對方極為歉疚又泫然欲泣的臉龐,瀧澤仍是出言安慰,為對方遞出了面紙。「不,沒關係的。妳本來就有處置這段關係的權利,而且讓妳沒有安全感確實是我的錯,妳不需要為此道歉。」

「不。」聽了瀧澤的話反而讓女孩搖頭。「不曉得瀧澤君自己有沒有注意到,你看著今井君的目光總是特別地溫柔…」女孩又補充道:「正因為喜歡著你,所以我非常地清楚─瀧澤君注視著今井君的眼神,和我注視著瀧澤君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瀧澤的指尖冷不防地僵硬了起來。一股顫慄感瞬間自背脊蔓延,不知該作何回應的他直望著女孩。

「…我沒有冒犯瀧澤君的意思。只是單純地希望瀧澤君也能好好正視自己的情感而已。」或許是見到他的神色不知不覺間變得嚴肅可怖,女孩慌忙地解釋,說話的音量也愈來愈小。
「…謝謝妳。」明白女孩沒有惡意,瀧澤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稍微獲得了舒緩。像是想緩解對方的驚惶,他對女孩釋出了和善的微笑。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笑意中帶著一抹繾繞著無奈的嘆息。

在女孩先行一步離開之後,瀧澤仍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地凝視著窗外下著濛濛細雨的街景。他隔著一片黯淡冰冷的雨幕看著街上來來去去的行人,打開了長年埋藏於心臟深處的隱密房間。翼於他的生命中刻劃的每一道痕跡就在那裡,恍若從未熄滅的燈火,他獨自捧起了那熾熱的光輝,飽含情感的流光過於炫目,與之而來的悸動與酸楚同時淹沒了他。

瀧澤在追憶的幻燈中描繪著翼的輪廓,從稚氣未脫的少年到成熟穩重的青年,意氣風發時的燦爛笑容,迷茫無助時所流下的眼淚,對事嚴謹而全力以赴的認真神態。在歲月的旅途中,瀧澤只要轉頭一望便能找尋到翼的蹤影,翼在身邊就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那些互相傾聽理解、互相支持陪伴的日子裡,翼總是說瀧澤經常在他軟弱迷惘的時候幫助、守護了他;但相對地是,瀧澤也時常覺得自己被翼拯救。

歡欣愉悅的時候,翼始終如少年般的純粹笑顏總能使他內心的喜悅和溫暖加倍;忐忑不安的時候,只要看見翼的那雙為了安撫他而帶著暖意的眼眸,彷彿就能消除所有憂懼;痛苦低落的時候,翼簡單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就能讓他卸下防備,展露自己真實的脆弱。

或許是過於習慣翼的相伴,當翼第一次向瀧澤介紹他的女友時,瀧澤心底瞬間產生了動搖。即使他曾預想過他與翼兩人都將會各自找到伴侶,但真正遇上之時,一時之間仍有些無所適從。先前並不是沒有過因兩人目標與步調不盡相同而感到失落和寂寞的經驗,因此瀧澤也以為這次一樣也是如此。

他與翼的關係依然親近,可他不再是除了翼的家人以外能扶持對方的唯一存在,當他意識到自己愈來愈介意此事的時候,內心的缺口也逐漸加深了裂痕,接著一片一片地剝離,最後失速崩落。在那虛空的洞窟裡,名為矛盾的野獸宛如嗚咽般不停地嘶吼著,孤獨地被自身的回聲所包圍。

不想將翼讓給任何人的念頭持續灼燒著心口,想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留在自己的身邊,可是他又憑什麼資格束縛住翼呢?同時,與翼相處的每一刻依舊能在心中漾起柔軟的漣漪,看著翼的眉眼、聽著翼所說的每一句話,瀧澤也不禁想著,他果然還是希望眼前之人能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

即使這一份情感分明要滿溢而出,瀧澤終究沒有將真正的心意說出口。就算在那之後翼因為女友意外過世而恢復單身,他也一樣對自己的心思隻字不提。

瀧澤還記得翼在參加完女友告別式的那一晚向他通了電話,問他能否出來見個面,而他當時幾乎毫無猶疑地開車前往翼所在的海邊。他看見身上還穿著喪服的翼站在街燈下,已脫下的黑色外套掛在手肘,而另一手提了一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見他到來的翼睜著映染霧色燈光的濡濕眼瞳,彷彿快落淚似地淺淺一笑。

「抱歉,這麼晚了還約你出來。」翼柔聲地對他說道。
「不,我不介意這種事。」瀧澤回應道。

翼對於自身的事沒有透露太多,而瀧澤也沒有嘗試追問,僅是靜靜地陪著翼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酒,接著一同沿著海岸慢慢地走了一圈,再一起坐下來看海,最後不知不覺間靠著彼此的肩膀相依而眠,就這樣在海邊度過了一夜。

黎明乍現的那一刻,比翼先一步醒來的瀧澤悄悄望了眼對方的睡顏。他看著翼眼角殘留的淚痕,昨夜翼凝望夜海的深寂模樣便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他和翼身處相同的海岸,卻像是各自注視著不同的景致。

他忽然想撫摸翼的髮梢,卻又在即將碰觸的前一刻縮回了指尖。罷了,這樣就足夠了。瀧澤如此思忖著,輕聲地叫醒了翼:「翼,天亮了。」

§

「…我們深信這是基督耶穌親自祝福的日子,因為祂曾在加利利的迦拿出席婚宴,在那裏施行了第一次神蹟─將水變酒,象徵基督把喜樂帶進了這個家庭,賜予新人無限的祝福…」身披黑色聖袍的牧師站在聖壇,身後襯著玻璃落地窗外的湛藍天空與海,面對已入座的與會賓客,以平和的語調吟詠著禮文。

「…現在讓我們一起迎接這對新人,為他們獻上道賀,分享他們和他們家人的喜樂,並送上我們的禱告和懇求上帝賜福。」

牧師語畢後,邀請賓客自座中站起,一同迎接新人及其家人入場。瀧澤見狀配合調高了背景音樂的音量,空靈和諧的樂音與賓客的熱絡掌聲於殿內交織迴繞。

牧野和翼陪同並引導新人父母到事先預留的座位;緊接著是擔任伴郎的亮太和石垣,與另外兩位伴娘一起進場,沿著中央步道兩側各就定位;隨後進入的戒童與花童,分別捧著裝有戒指和結婚證書的托盤、帶著花籃沿途灑下了花瓣後,站到了主伴郎與伴娘的身邊。

最後入場的是力也和他的新娘。戴上花冠與面紗的新娘,手中抱著粉色和白色玫瑰的花束,挽著同樣身穿白色系禮服的力也的臂膀,曳著縞白如雪的紗裙緩緩地走過了中間的紺碧琉璃步道,在牧師及賓客的注目之下,來到了沐浴於窗外日光及一片蔚藍的聖壇前方。

在力也與新娘抵達聖壇的同時,牧師示意賓客們坐下,同時瀧澤也將背景音樂調低。確定賓客都回座之後,牧師繼續宣讀禮文:「願我主耶穌基督的恩惠,天父的慈愛,聖靈的團契,常與你們同在…」

瀧澤在聖壇附近的音控台聽著牧師的致詞,雙眼越過牧師望向了靜默地站在對側牆邊的翼,翼的目光停留在力也和新娘身上,眸中漾開的波紋如同教堂外的午後陽光般地溫煦。瀧澤將視線往下移,看見翼的雙手交握,垂放在腰前的位置。

翼的手指看似有些緊繃。瀧澤想到了稍早之前翼排練著鋼琴演奏的模樣,雖然在同一時間瀧澤正在檢查音響與投影設備,但他從翼的琴聲能聽得出來對方其實很緊張。而瀧澤的現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蜷起了自己的指尖,指腹壓迫著手心,指骨十分地僵硬。

在新人交換誓約前,瀧澤和翼將一起獻上祝福的歌曲─這是力也的請求及希望。

大約三個月前左右的某一天晚上,瀧澤接到了翼主動打來的電話。翼先是告知了力也即將結婚,再轉達力也請託他們兩人在他的婚禮上唱一首歌這件事,並詢問瀧澤的意向。力也是他們看了許久的後輩,再加上翼聽起來也有意願,瀧澤自然是答應的。

在瀧澤給了肯定的答覆後,翼馬上就和他討論起要唱什麼歌曲、表演形式要如何安排等等。瀧澤隔著話筒聆聽翼低沉卻溫軟的嗓音,透過那雀躍的聲調想像著翼的神情,不自覺地露出了極為柔和的笑容。

當時的瀧澤剛和前女友分手不久。雙方的交往關係結束得很平淡,沒有什麼齟齬或爭執,唯一介懷的是自己深埋已久的祕密被毫無預警地揭開。儘管曉得對方沒有針對的惡意,瀧澤當下仍不得不直面他刻意壓抑和埋藏的情感,意會到自己對於翼想放手卻仍惦念、不願放棄的事實。

但自己的那份情思,怎樣也無法傾吐,一旦逾越了說不定只會徒增翼的負擔。他無法忘懷翼在女友離世後找他到海邊散心的那個夜晚,而那個夜晚總在瀧澤的夢境中反反覆覆地浮現。那時的翼曾一臉歉意地對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瀧澤。瀧澤頓時明白自己在翼的心底仍擁有獨特的地位,只是,不論是夢裡或是現實,翼的那雙孤寂的眼瞳讓瀧澤深信,翼的內心還有個不屬於他、而他也不能踏入的位置。

他的心中懷著對翼的渴慕,可是翼對此一無所知,只是將他視為至親的密友對待著。儘管如此,翼向他尋求依靠、或是和翼藉著電話和郵件互相交換生活瑣事,都仍是足以令瀧澤欣喜不已的事。

從小相伴在一起的他們,長大成人後由於兩人從事不同工作的緣故,向來只有休息時間能有所交集,在兩人都有各自的交往對象之後,彼此互動的頻率也逐次減少。在答應了於力也婚禮上表演的邀請以後,瀧澤和翼便利用假日外出見面,租一間錄音室練唱,琢磨著和音與伴奏,結束了後一同到街上的餐館吃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再各自回家。這段時光讓瀧澤恍如回到了從前兩人都還是單身、以親友互稱並四處走訪遊玩的日子。

「瀧澤你能打起精神真的太好了。」在婚禮的前一天傍晚,他們和平常一樣在錄音室結束排練共演之後,各自收拾好個人物品準備去吃晚餐時,翼突然對他這麼說。
「嗯?什麼意思?」瀧澤頓時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對翼的話有些不解,思考著難道自己身上是否有連他什麼察覺不到的異狀。
「抱歉,因為聽說你和前女友分手之後的狀況好像更不好了,整個人又瘦了不少…」翼帶著有些靦腆的微笑解釋道。

瀧澤略微睜大了雙眸,視線停駐在翼的身上。

「你從以前就不是擅長傾訴煩惱的人,我時常忍不住想著能不能為你分擔點什麼,老是邀約你一起做些事情,也是想讓你轉換心情。這次力也剛好拜託我們在他的婚禮上唱一首歌,我就想利用這個機會…」

他細聽著翼說的一字一句,多年來在對方面前隱藏起來的真實情感化為一股洶湧與鼓動,像是海水開始漲潮似地,由深沉的底部向上浸蝕,逐步逼近了邊界,瀕臨溢滿而出的風險。就像他能了解翼的思緒一樣,即使自己再刻意掩飾,翼也總能從一些細微之處感知到瀧澤的徬徨與脆弱。就算翼並不知道瀧澤對他懷抱的慕情,但翼的這份不著痕跡的溫柔,仍舊包圍了瀧澤的心口,輕柔得令溫度愈發燙熱,胸中的思慕也快要潰堤。

「…瀧澤一向是用情很深的人嘛,不難理解分手對你而言有多難以釋懷。但是你的條件這麼好,一定會再遇見好對象的。」
「但是我一直注視的人只有你。」

突如其來的沉默填滿了整個室內空間。瀧澤從未想過會在這種場合暴露自己的情感,望著翼明顯怔愣的表情,內心不由得掀起了慌亂與憂懼。必須說點什麼挽救此刻的尷尬窘迫,在瀧澤如此想著的同時,翼先開口說話了。

「…明天就是婚禮了,一早還要去載你的姪子對吧,而我也要去載我的外甥女。今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翼戴上了帽子並稍微壓低了帽簷,將背包掛在肩上後走向排練室門口。「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瀧澤看著翼離開的背影,驀然為自己的衝動失言感到後悔。

不管是他或是翼,肯定都為此受到影響了。在婚禮正式開始的稍早之前,翼沒有找瀧澤、而是找石垣陪他作最後的練奏,瀧澤分明感覺得出翼的不自然,但如此在意對方的自己,也沒有上前交談的勇氣。力也似乎是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異常而出言關心詢問,瀧澤為了不要讓力也多想,極力遮掩心底的忐忑,說出安撫對方的話語。

「…現在讓我們歡迎新郎中江川力也先生的友人─瀧澤秀明先生與今井翼先生,為新人獻唱祝福的歌曲。」牧師如此宣道,而教堂內也隨之響起了掌聲。

瀧澤手持麥克風,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了聖壇前方,同時翼也從對向走了過來,站在亦架好麥克風的鋼琴附近,再轉身面對座席上的賓客。瀧澤雙眼直視著賓客席,對翼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憑著眼角餘光在瞥見翼傾身往前的剎那,自己也跟著深深一鞠躬。

再起身時,瀧澤的視線仍直盯著賓客席,耳朵聽著翼的腳步聲移動至鋼琴前,而後聽見了翼於皮製椅墊上入座的細小摩擦聲。接著瀧澤便舉起了麥克風,預先備好的致詞卻像是哽在咽喉,無法說出任何字句。

昨晚和翼在排練室的對話依然歷歷在目,彼此之間平衡動搖的焦慮、能否與翼順利配合的不安,充斥著瀧澤的胸腔。他感受著在座眾人、牧師和力也等人的目光,背脊湧入了如坐針氈般的寒慄,雙手的掌心佈滿了汗水,指尖也比以往都還要冰冷。

「瀧澤。」

宛如低語呢喃般的輕喚,瞬間吸引了瀧澤的注意,他轉頭一望便對上翼的眼睛。翼的瞳仁裡流轉著熟悉的光輝,那是與對方共有的多年歲月裡,曾經見過的膽怯中又帶著堅定的眼神,也擁有經常看得見的、始終如一的誠摯和溫柔。翼對他漾起一抹微笑,一如銘刻於瀧澤記憶中的純粹。

像是從翼的瞳眸裡讀懂了什麼,瀧澤感受到自己惶恐的心跳律動再次平靜了下來。原本覺得凝滯而凍結的空氣,似乎又能重新流動了。

§

「今天真的十分感謝瀧澤君和翼君。」婚禮儀式結束後,已換下白色禮服、穿著一般西裝襯衫及長褲的力也,眼中帶著雀躍笑意向瀧澤鞠躬致謝。
「不用這麼說。我和翼才要謝謝你願意讓我們在這麼重要的場合獻唱。」瀧澤輕拍力也的手臂如此說道。「恭喜你。」
「謝謝。」像是想起了什麼,力也稍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有些猶疑又有些嚴肅的思緒寫入了圓亮的眼裡。「那個,瀧澤君,有件事不曉得該不該說…」
「你說吧,不要緊的。」看著力也躊躇的模樣,瀧澤點頭示意力也說出想說的話。
「如果想向翼君傳達些什麼,還是當面談清楚比較好喔。」
「…有那麼明顯嗎?」瀧澤愣了愣,眼底閃爍了一下。
「嗯,」力也木訥地點點頭。「畢竟我也看著瀧澤君和翼君很多年了,或多或少看得出來的…其實不只是我,大家都感覺得到。」
「大家?」

力也沒有馬上回應瀧澤的問句,只是淡淡笑著移開了原本直視瀧澤的眼睛,望向了別處。瀧澤順著力也的視線望去,看見了石垣正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陪著瀧澤的姪子有說有笑地玩遊戲,而一旁的亮太正在和翼的外甥女一起翻閱力也的婚禮相簿。

「上里、石垣還有牧野他們也很在意瀧澤君和翼君的情況。」力也補充道。「雖然不知道你和翼君發生了什麼事,但就算我們這些後輩再怎麼介意,你們之間的事還是只有你們兩個可以解決…」

力也的話語讓瀧澤微微斂起了眼眸,澄澈的虹膜閃動著清淺的波紋,水面下隱隱地潛流著因輕柔言語觸碰而生的揪心之感,既溫暖又帶點細微地刺痛。一如瀧澤原先的猜想,他和翼果然讓力也他們擔心了。

「…這樣啊。」瀧澤輕聲說道。

門邊傳來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牧野這時恰巧回到了休息室,一見到瀧澤與力也便笑著打了聲招呼。「辛苦了。」
「辛苦了。」瀧澤回應道。
「辛苦了。對了…翼君呢?」力也問道。
「翼君的話還待在會場裡,似乎想多拍幾張照片留念的樣子。」牧野一面說明,一面默默將目光轉移到瀧澤。

牧野回答完提問後就沒有再多說其他話語,只是盯著瀧澤看,同時瀧澤也感受到了力也的注視。不論是牧野或力也,眼裡懷著的思緒都像是在期望他和翼好好談一談。瀧澤有些沒轍地悄聲嘆了口氣,淺淺一笑。「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瀧澤離開了休息室,沿著大理石長廊往教堂中殿方向走去,而後在中殿門口停了下來,站在黑檀木製門扉的一側靜靜看著會場內部。絳紅與金黃交融而成的黃昏色彩,暈染了散場後的教堂,翼的身影佇立在最前排的位置,舉起了手機拍攝聖壇後方的玻璃落地窗所映照的茜雲和夕海。

尚未隱沒的夕陽在海面上照射出粼粼波光,海鷗的剪影掠過了海灣,飛向了遠處的燈塔。瀧澤望著翼的背影,忽然開始想像起翼此刻的表情,一向喜愛著大海的對方,眼裡想必閃耀著喜悅的光芒,且恬靜地揚起唇角欣賞著前方的風景。

瀧澤蜷起了指尖,深呼吸一口氣後邁開了雙足,皮鞋鞋跟在正中央紺碧琉璃步道落下的跫響,聽起來格外地清晰。他緩緩接近了翼的身側,在彼此之間距離不過數步之遙時,翼轉頭看了他一眼,與對方四目相會的剎那,瀧澤感到自己的心臟似乎被驀然揪緊。

「你來啦。」
「嗯。」

簡短的寒暄過後,兩人又陷入了相望無言的沉默。昨天在排練室的情景與稍早前的婚禮畫面在瀧澤的腦中徘徊著,想告訴翼不要將昨天的話放在心上,卻又開不了口、不知該如何起頭。他看著翼的眼睛,不曉得翼是在等待瀧澤說話,或是和瀧澤一樣煩惱著該怎麼開啟話題。

瀧澤暗自嚥了一口水,稍微別開了眼眸,瞥了一眼旁邊的落地窗牆,又瞄向翼身後的座椅,座椅上擺著翼在婚禮上從新娘手中接到的花束。

「這裡的夕陽很美呢。」瀧澤聽見翼這麼說道。

「是啊。」他將雙目移回翼的臉上,淡淡地附和了翼的話語,接著他聽著翼開始描述今日婚禮的場景,對於儀式過程、力也和新娘的想法。從翼的言詞之間、以及隨著談話而逐漸展開的笑顏,瀧澤能感覺到對方心中的那一份澎湃而率真的感動。瀧澤凝視著對方映染了落日餘暉的晶亮瞳眸,彷彿被翼話語中的明快情緒所感染,唇邊勾起了溫煦的微笑。

自己果然還是很喜歡眼前之人啊。瀧澤如此思忖著,帶了點苦澀氣息的暖流湧上了心頭。

「…輪到我們上台表演的時候,老實說真的緊張到不行,手指一直在發抖,當下心裡特別害怕,就忍不住看了瀧澤,發現你也非常緊繃,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僵硬。那時我就在想:原來我們兩人都一樣啊!看到你難得不知所措的模樣,認為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才行,就叫了你的名字…」

聽見翼闡述婚禮時為力也他們獻唱的場面,瀧澤不禁在腦海中構築重現當時翼所彈奏的每一個音符,因翼的眼神而安心下來的他,專注地聆聽翼的伴奏,開始他自己的獨唱,再輪到翼的獨唱,進入副歌時翼的和聲襯著瀧澤的主旋律,彼此的聲線合而為一。

從翼彈出第一個音階開始,瀧澤只覺宛如置身於連接著青空的廣闊大海之上,白色雲層隨著風吹而緩慢地流動,足下水面擴散著水波與漣漪,倒映著鋼琴與他們的形影。在那個世界之中,沒有紛擾、沒有煩憂、也沒有恐懼,只有他與翼兩人。

即使只是短暫的一曲,對瀧澤而言仍是今日婚禮中最為寧靜美好的片刻。

「那個時候真的很謝謝你。」瀧澤對翼說道。
「不用這麼說,」翼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在痛苦與煎熬的時候,我總是受到瀧澤的幫助、被瀧澤拯救,有時候也該輪到我幫你一把。」
「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瀧澤否定了翼的話。「不只是那時候…一直以來,只要翼在身邊、看見翼的笑容,我就無所畏懼,也不會疲憊或厭倦。我也同樣…被你解救了無數次。」

翼無聲地凝望著他,深邃的雙眸仍輝映著斜陽的光彩,臉龐在灼紅的夕暮裡卻看起來有些朦朧,讓瀧澤有些難以分辨翼的神情。

「瀧澤,」翼出聲喚了他。「我希望你能老實地告訴我─昨天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是的。」瀧澤原本想讓翼忽略他昨晚的失言、讓彼此繼續維持親友關係,然而對著翼的雙眼,他驚覺此時的自己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謊言。「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不將你視為友人或家人,而是生命中不可或缺、十分重要的人。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在自己身旁的那個人是你…」

或許是將壓抑多年的真實感情全盤托出,盤踞在胸口的鈍重及壓迫感霎時消散,那一刻瀧澤彷彿感到解脫了,但下一刻、自知這份心意無法得到回應的空虛與惆悵,又入侵了他的心臟。瀧澤望著不發一語地站在面前聽他說話的翼,露出了苦笑。

「…可是,翼只單純地把我當成摯友吧。」

下一秒,翼上前環抱了他的雙肩。由於已經很久沒和翼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瀧澤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翼擁抱的力度,沒有輕到可以令人任意掙脫,也沒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在那一雙臂彎中,能感覺到被小心謹慎對待的溫暖。

翼的頭顱輕輕靠著瀧澤的肩頸,溫熱的鼻息迴繞在他的耳邊,接著瀧澤聽到了對方帶著哽咽的一句低喃:「你現在的樣子非常逞強喔,秀君。」

對方鮮少稱呼自己為秀君,瀧澤因而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瞳。他的雙耳依稀聽得到翼的呼吸聲裡夾雜著低泣,本來對翼突發的舉動感到困惑的他,在此刻放棄了詢問的念頭,安靜地等待翼再開口說下一句話。

「你總是這樣,再怎麼悲傷痛苦,也從不在人前輕易落淚…」翼嘆息地說著。「我再問你一件事。如果沒有昨天那段插曲,或是我不主動探問,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對我隱瞞自己的心意?」

「是。我認為說出口只是增加你的負擔,就像現在這樣…」與翼方才的對話、昨日翼轉移話題的離去側影、翼悼念著過世的前女友的模樣,以及翼在他回憶中的許多表情,一一閃現於瀧澤的眼前。瀧澤斂起了眼瞼,將視線投向教堂落地窗外的一片茜紅,過於熾熱的色彩令他眩目。「一定造成你的困擾了吧,對不起。」

「為什麼要這麼想呢?」抱著瀧澤的雙臂略微收緊,因啜泣而染上鼻音的聲線更加地軟糯。「能夠知道你真正的心思,我其實很開心…這並不是為了安慰你說的謊言,而是我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謝謝你願意坦白…」

瀧澤還來不及細想翼話語中的含意,翼便已放開了環抱他的雙手。他看見翼的瞳仁泛著氤氳的微光,而在那雙濡濕的眼底漾開的笑意,消融在瑰麗鮮豔的昏暮之中。

「接下來該輪到我告訴你自己真實的想法了。」翼對著瀧澤說道。「你準備好要聽了嗎,秀君。」

君は片思いじゃないよ。

─夕顏,完─


後記:
為後輩獻上婚禮祝福、在婚禮儀式結束之後,仍未離開教堂的兩人,在夕陽的照耀下彼此相望,在對視之間傳達心意…最初靈感是這樣的一個畫面。雖然南方之星的這首《Tsunami海嘯》聽起來是悲傷的失戀歌曲,但不知道為什麼想像著瀧翼兩人在黃昏中深情對望的情景時,腦中就自動浮現了《Tsunami海嘯》的旋律。

結婚的後輩本來是想寫優馬的,但又想到說不定這個設定會雷到人,就放棄了。偶然在wiki得知瀧翼昴都參加過力也的婚禮,再加上本身在補con時很喜歡瀧翼+FiVe的組合,於是就決定讓力也在本篇當被祝福的對象。

教堂模型參考了沖繩艾妮絲教堂、希羅伊教會。話雖如此,整篇故事背景還是設定在關東。

沒有參與過婚禮籌備,所以婚禮相關描述全是靠網路資料、和大學社團公演準備的經驗來想像和拼湊的。

牧師主持婚禮的誓詞引用了這篇─2016年香港聖公會婚禮禮文第三式_已領洗與未領洗者婚禮
http://www.hkskh.org/uploads/2/Liturgy/%E5%A9%9A%E7%A6%AE%E7%A6%AE%E6%96%87(%E7%AC%AC%E4%B8%89%E5%BC%8F)_%E5%B7%B2%E9%A0%98%E6%B4%97%E8%88%87%E6%9C%AA%E9%A0%98%E6%B4%97%E8%80%85%E5%A9%9A%E7%A6%AE(%E8%A9%A6%E7%94%A8)_%E9%80%A3%E7%B6%93%E6%96%87%E5%92%8C%E8%81%96%E8%A9%A9_2017.11.14%20v2.pdf

西式婚禮流程與致詞參考了這幾篇─
https://www.marry.com.tw/topic/1650
http://ce.fhl.net/wedding/wedding-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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