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0首發於三十六雨
其四
群鳥的翔影逐漸飛遠，連同漸遠而聽不著的啼鳴與振翅聲響，都沒入了前方盡頭的那輪日暈。斜陽霞色將大地染得一片通紅，映著斑駁樹影的漫漫長路上回響著細碎跫音，路中行者身披的黑色斗篷亦隨著一步一履而搖曳著。
行者驀然停下了腳步，在這四下無人的道路上悄然立著。
「我知道你們在。」
行者的聲音不大，卻是恰可讓隱蔽暗處之人聽得見的音量。一陣風冷不防地颳起凝滯靜肅之氣，路邊林葉簌簌擦響著，路中人、隱密者雙方在此時都未有絲毫妄動。
「這封信息，替我轉交給五師叔吧。」自懷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憑藉些微氣勁將信封準確擲遞於身後的路旁暗叢。「你們可以離開了。」
風仍未停。行者再次開口，平淡溫和的聲線裡，有著一絲稀微的、冷然的威壓。「倘若你們想繼續這無意義的監視也無妨，但那只會浪費你們的時間。」
冷冽的風聲嘎然而止。
在回復沉默的道路中，行者闔眸長吁一嘆，而後又緩緩睜眼。
行者依然佇立路中，仰頭向著某處的山頭望去，霑著薄暮的褐綠色雙瞳中，孤立於峭崖邊的渺小藍影莫名地清晰。行者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道影子，良久地沒有別開視線；對方在此刻也在凝視著他，於此他了然於心。
即使彼此相距數十里之遙，如此凝望著、也恍若四目相接一般。只覺胸懷間似乎襲來一陣微熱，行者不禁輕輕揪住了胸前的衣襟。
他想起了臨行前與那人的對話。
『隔日便要離開了嗎？』
『是的。』
『唉，與你重逢也不過短短時日，竟又要再分別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巡迴九界是不可避免之責。』
只見對方沉吟了一會兒，羽扇輕搖。『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可否有幸請當代鉅子陪神蠱溫皇下一盤棋？』
迎向對方的雙眼，回以有禮的微笑。『俏如來在此應溫皇前輩之約。』
取來了棋盤與棋子後，神蠱溫皇與俏如來靜默對坐，執起棋子落在棋盤格線上，敲出清脆的聲響。黑白兩子每一步走得緩和、也走得紮實，走勢愈發綿密了起來。雖是愈發綿密，行棋間少了幾分劍拔弩張、多了幾分隨心而欲。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久違的對局。
他們倆已非第一次對弈。他們彼此曾站在相對的立場，在落子行棋間一次又一次地心計裏攻防。開局、佈局、破局，每一次的交鋒都像是如履薄冰，一方卻總是留情、另一方也時時讓步，彼此分明對立，但誰都沒有真正欲置對方於死地。
一人笑說對方性格太過危險，自身卻也對此甘之如飴。一人責問對方是否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卻又提不起全然的怨憎。無論是誰，都為對方留有餘地。
而今的他們不論是立場或是處世已不若以往，但為對方互留餘地的那一份心思仍保留至今，對彼此的情分亦不曾逝去。
『喀。』神蠱溫皇落下最後一子，終結了棋盤上膠著的形勢。『承讓了。』
『該說承讓的是俏如來。』俏如來莞爾地說道。瞥見了窗外昏暗的天色，才驚覺已過了不少時間。『時候不早，俏如來該回去了，溫皇前輩也早點休息吧。』
行禮後俏如來便從座中起身，走近門邊時卻忽然被神蠱溫皇叫住。『且慢。』
回過身，神蠱溫皇已走至俏如來面前。因光線未明的緣故，俏如來無法辨別神蠱溫皇此刻的神情，只知彼此之間的距離非常靠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神蠱溫皇已沉默了良久，俏如來也未露一絲不耐，只是靜待對方開口。
『俏如來，』
神蠱溫皇那日的耳語他仍記得清楚。『此行珍重。』
『我會的。』
斗篷帽簷被一陣風倏忽掀起，藏於帽中的雪色長髮染上餘暉、迎風搖曳。凝望著遠崖上的那一道青藍，行者的臉上漾起了一抹極淺的微笑，夕陽的柔波映入了眼底，凝眸中道出了無聲的謝意與無盡的情意。
將黑色篷帽重新戴上，掩去了面上表情。行者別過頭、邁開步伐，於向晚的路上再度風塵僕僕地啟程。
望著行者離去的身影，遠崖上的那人亦翩然轉身，帶著笑意悄聲而去。
與俏如來一別後，神蠱溫皇依舊是一副百般無聊賴的慵懶模樣，被鳳蝶嫌棄待在躺椅上的時間太長已是家常便飯，閒雲野鶴的日子彷彿未有什麼改變。只是每到日暮黃昏時，他總會望著那茜紅暮色，透過斜陽在看著某個情景似的。
是日，神蠱溫皇又被鳳蝶嘮叨太過懶散。或許是覺得自己躺得夠久，神蠱溫皇心血來潮地起身，叫鳳蝶替他備好筆墨與紙。盯著桌上擺好的紙筆墨硯與丹青顏料，思前想後地打量著。
撩起衣袖、執筆沾了些水墨，甫一下筆綿延的崚線便在宣紙上暈染開來，以乾墨擦綴山石紋理，以濃墨深綴峰頂暗處，以淡墨輕描山間雲氣，又以細筆描繪澗水山林與飛鳥，一幅宏闊不失巧緻的山水儼然而現。忽然，持筆的手擱在空中、稍稍停頓了會兒，筆尖才落回畫中山景，開始描摹兩道人影，而後又添了點丹青，一筆一畫都格外細膩。
最末，於紙上染了點緋紅，畫上一輪灼紅的夕日。與此同時，輕敲房門的聲音點破了一室靜謐。
「主人，有你的信。」
「嗯。」
接過了信箋，神蠱溫皇端詳了信封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拆開，瞧見裡頭那一張白紙黑字與隨信而贈的一串菩提，不住地挑了挑眉，莞爾一笑。
「哈。」
─完─
後記：
這篇是這系列原定的最終回: 巡視九界前溫俏拜別，因為知道絕對會被正劇打臉，所以很努力地在被打臉之前把這篇趕出來。也嘗試了不少想寫的東西: 遠遠相望卻宛若四目相交的場景、披著黑斗篷的俏哥走在向晚道路上的場景、溫皇畫下昔日二人在崖邊上一同凝望暮色的場景、溫皇收到俏哥來信的場景...而"其四"的構成元素也差不多就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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