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8日 星期一

【楓魔寒】雨夢樓(中)

※2012/01/19發表於三十六雨。(高中時期的作品)
※亦發表於pili官網創作版



雨夢樓
─〈中〉



黃昏色的街道,談著一場不為人所知的戀情
就連傾訴感情,也無法實現、只能看著……
在那溫柔笑著的雙眼前,是微笑著的花
秘密藏著的戀心,聽到─
崩壞……


有時像水珠稀疏的滴滴墜落,有時像和緩流動的澗水,有時像慷慨激昂的激流,不斷交錯交織,奏出清歌。因纖指撩撥而顫動的琴絃,讓清水似的音波在空氣中繚繞。順著蔥白的指尖一路往上,粉櫻羅袖,垂在胸前的一綹墨色柔髮,纖細的粉頸,水杏般的眼,鳳羽似的長睫。這樣的畫面,叫人聽了不醉、看了不癡也難。

短短的輪音為一曲作結。凝視琴瑟的垂眸轉向了我。「覺得這曲如何?」三年過了,她的氣息愈來愈沉靜嫻雅,不太像之前嬌憐俏皮的少女了。



「這個嘛……」自從有人為色無極贖身後,失了嚮導的她,每當一學會什麼技藝,就會在我眼前演練一遍、問問我的意見、請求我的指點。最初我笑說自己不學無術、無從為她指出優劣端倪,可能是我的態度還不夠正經吧,她便豎著眉、踩了我一腳。結果我仍是接受她的請求了。

「整體來說很不錯,」將攤在一旁的曲譜移過來。「可是在某些地方有些微不順暢,像這裡、還有那裡……嗯,這邊也是。」在曲譜上一一指出她略有瑕疵的段落。「是不是太緊張的關係?在彈這些段落時,妳的手有點僵硬。」

「嗯。」她點了頭。「因為我覺得這些地方很難,擔心會出錯。」
「妳不要去想會出錯的事,只要專心把琴彈好就行了。」

我瞟了曲牌一眼,真的是首高難度的曲子,而寒煙翠最近都常練這類型的曲子。
……會是因為『他』麼?


一個月前的某一天,她怒氣沖沖的來找我,向我抱怨一位客人。那位公子,似乎在她表演完後指定一些曲牌、要她做即興演出。一開始她還可以應付,可是那位公子提出的曲牌愈來愈難,甚至到最後提出她根本沒學過的曲子。讓只是位新秀的她相當尷尬難堪。

聽她說完,我也只是笑著勸她別氣了。雖然我好像安撫下她的情緒,但這個月以來,她不停的搜集曲譜來練奏。我想,她可能還是相當在意那位客人吧……那位公子每來一次就激她一次,她被激一次就又準備一次,然後不斷循環下去。

『是不是因為他?』我卻從來都沒有勇氣問她這句話。每個夜闌人靜的夜晚,幽暗的廊道中,總是有個房間亮著一盞燈,裡頭有著斷斷續續的琴聲。從門縫裡看到的,是專注鑽研琴譜的人。一想到她那認真的眼神,這句話,即使我想問、卻問不出口……

可那到底又是為什麼呢?


「時間差不多了……」她看著窗外的太陽說道。「那傢伙也應該來了。」從蓆上站起,抱著琴走向門扉,卻突然停下腳步。「楓岫。」

「嗯?」我望著她的背影。
她轉過頭來,對我展開一抹笑顏。「為我加油,好嗎?」

看著她的臉容,我只是微笑著點頭。她的雙頰略帶緋紅,連眼睛也有著和嘴角一樣的笑意,那樣的神情,在之前我是不曾見過的。

「謝謝。」接著,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久久的望著門扉,過了好一會兒,才動身離開。


連大廳都還沒到,就聽見了悠揚的琴聲。是她彈的曲子。無論每個音符、每個小節、每個意境,都比方才練習時更純熟、更高竿。來到二樓的觀席往下一覽,客賓、隨從、侍女、小廝……沒有一個的眼睛不朝台上看的,沒有一個的臉上不掛著陶醉的表情。當她彈完了最末兩音,全場一片靜默,彷彿還流連琴聲中、忘了鼓掌。

忽然,一襲深紫的青年一邊鼓掌、一邊站起。

「妙哉、妙哉。」用輕佻的語氣道出讚賞。「寒姑娘的琴藝又更上一層了。」他只是輕輕一笑,馬上就能讓附近的侍女小鹿亂撞。

她也從琴邊站起,絕佳的儀態與舉止,輕啟朱唇。「凝公子過獎了。」雙眸直直的盯著那位紫衣公子。「不知公子今日又想指定哪一曲呢?」一抹讓人神魂顛到的微笑,只有少數人明白其中的較勁意味。

「嗯……」手撫下巴故作深思。「先來闕《蘇幕遮》吧。」
「諾。」

寒煙翠一一彈奏那位公子指定的曲目,表現的至臻完善,也贏得台下轟動的掌聲,除了那位公子之外。他只是雙臂交叉環在胸上,一派悠閒的坐著,那雙鳳眼沒有移開台上之人過,一臉充滿興味的神情。

在青樓裡待久了,也看慣了各種表情。為何惟獨那人的神情,令我不禁有些不自在?像是在一塊美玉上,見到一點顯著的瑕斑那樣。


「看來姑娘這次是做足了功課呢。」還是副玩世不恭的樣態。「既然妳過了這個關卡,要不要向下一關邁進?」

她瞇了瞇眼,勾起微笑,而我卻看得出來她的惱怒。「……悉聽尊便。」

「好!」拍了一掌、嘆了一聲。「仔細聽好了。先來首《天仙子》,途中穿插一小段《玉樓春》,還要加入《一翦梅》連著《蝶戀花》;在《天仙子》之後是《雨霖鈴》,插入《菩薩蠻》與《虞美人》,最後以《青玉案》作結……

「喔,我忘了一件事。每首曲子的銜接必須通順,不能聽起來像是強行穿插。妳辦得到麼?」

其他人有的瞠大了眼,有的被茶酒嗆到,有的嘴張開而忘了闔起,聽完這樣的要求還要保持鎮定,也很難吧。她剛聽到時,眼睛也眨了異常多下,然後她開始認真的沉思。

「怎麼?辦不到嗎?想放棄也沒關係喔。」好個挑釁的眼神。

忽然,她的眼眸明亮銳利了起來;就像五年前她被鴇母責打,所露出的眼神那樣。接著她手撫琴絃,開始一連串靈活的指法,琤琤的琴音瞬間擴散,像水一樣流暢不滯,又像山路一樣千迴百折,全場觀眾因震懾而靜默。

想不到,那刻意刁難的要求她竟也完成了。難道是那眼神激起了她的鬥志的緣故麼?


整夜想著思考著,這樣純潔無色的情感……
是"愛情"嗎?但若是"幸福"的話
對我而言、這樣的妳
應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幸福……


凝淵的神情看起來像是愣住了,他可能也沒想到寒煙翠真有本事完成如此困難的要求吧。他一鼓掌,此起彼落的掌聲就跟著響起了。不似先前輕佻挑釁的眼神,這次,他的眼中是真誠的讚揚。而台上的她好像也為自己能達成要求而感到意外。

不知凝淵這回真心讚賞的眼神,是否也在她意料之外呢?

接著凝淵從座上起身,信步走到台前與她相望。「寒姑娘,之前是我錯看妳了。妳果然……是相當出色的姑娘。」那迷惑了多少女子的雙眼與笑容,就這麼直接的表露在她面前。

「……你太看得起我了。」她的面頰染上薄薄的緋色,富有靈性的雙瞳不知所措的移開。見到這樣的她,我好像能確定,她之所以一再接受凝淵的挑釁、練習那些高難度的曲子,全是因為想得到他的認同……

不曉得她有沒有發覺到,自己那麼想得到他的認同,是因為她對他有意……?


「不,我說的可是實話。」那雙眼睛依舊直直的盯著她看。「不知小生是否有榮幸,能邀請姑娘一同賞遊呢?」如此直接的邀約,自寒煙翠出場以來還是頭一遭。

她的瞳眸再轉向凝淵的眼,又移向地上,她似乎說了些什麼,但音量太小,在樓上的我完全聽不見。然而她輕微點頭的動作,毫不保留的映入我眼中了。


之後我立刻離開了觀席,他們兩人的對話越來越模糊,漸漸也聽不清在說什麼,只是單獨一人來到了院子。院子裡,地上草綠已被銀白所取代,海棠花樹僅剩瓊枝,只有牆邊的梅樹正萌生著稀疏蓓蕾。

我迴避了。又為何要迴避呢?

「雪停了,不知何時再下……」我凝望著一整片黃昏,喃喃說著。緩步走上木橋,手肘靠在積了雪的扶手上,看著結冰的池面下雙魚游動的影子。直到日落,才緩步回到自己廂房。

當晚,她興沖沖的奔來我的房間,嬌俏愉悅的話語訴說的不外乎是今天的『首次勝利』。我輕笑了一聲,調侃了她幾句,她的個性就是這麼好強。而她也不甘示弱的向我回嘴,卻在不知不覺間,我們兩人笑在一塊兒,一起到食堂用膳了。

只是,要勾起一抹微笑,卻讓我覺得有點……疲憊。但我還是繼續笑著,在我與她對話的時候。


不再如先前一般,從昨日過後,凝淵再也沒有提出任何艱澀的要求,反而同平凡樓客般聽賞著寒煙翠演奏,即使要求再續一曲,也不再頻頻指定難度頗高的琴曲。至於寒煙翠,練習曲目是必然的,但練琴的神態,依舊如同之前為應付凝淵苛困的選曲一樣,不同於平常的認真。

我仍然看著她、時時為她提供意見,她的每次演出也不曾錯過。當琴曲終了,就會默默離開,因為隱約明白那並不是屬於我的場合。那些琴曲,看起來像是獻給在座所有賓客,實質上卻如同彈琴者的雙眸一樣,只與座中的某人交會。

聽完她的演奏後,我常常在院子裡消磨時間,觀看梅花的蓓蕾、把玩地上的白雪、俯望凍結的水池……直到小二或掌櫃有事找我,或是到橙黃色的天空染上了黑色,樓閣裡的每處都燃起燈火時。而今日此時,我看到她立在外廊上。

她小步的跑向我,在雪上留下了小小的足印。她將手上的斗蓬披到我身上,微蹙眉頭唸著『天冷了,不加件衣服會染風寒的』。而她的肩上多了一件白狐裘披肩,我問起披肩的來頭,是凝淵送的。那件披肩真的很適合她。

接著她說著當日發生的事,而我只是靜靜的聽著、也沒有特別專心去聽,只曉得她的話題總脫離不了凝淵。我又看著她的表情,像是初生的花蕊那樣嬌美,這樣的神情我卻怎樣也無法忽略……

我原本以為是凝淵介入我與她之間長年來的情誼,事實上,卻是我無法介入他們兩人之間的世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如今我們都長大了,將會有各自的人生,誰也不能干預誰。我明白這道理,卻常常忍不住惋惜即將成為回憶的曾經。

她的選擇,是自由的……

「……我們先進屋吧。」在我幾乎忘了如何與她互動後,我第一次開口。

也許我並非迴避這對有情人,只是不情願見著已逐步失衡的關係。可我也無法干涉她的未來,只能勉力撐起笑容來應對……

我們從橋上走到外廊。在我推開廂房的門扉時,她出聲喚住了我。「等等。」我回頭看她、還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她就已拉住我的手臂到了簷下廊邊。片片晶雪宛若落花,正翩翩的墜下。

「下雪了。」她說。
「是啊。」還記得每年雪落時分,我們都會一同看雪。


輕笑。或許,今年是最後一次,像這樣一起看雪了吧……


啊,虛幻般的話語啊……
"我一定會來接妳的,等我"
聽見"我愛妳"時,就能確定生存的價值
"可是,為什麼不馬上將我帶走呢……?"
浮出的念頭、虛弱的叫喊
還沒出口前就消失了……


紅棕色的桌邊擺著一盞香爐,縷縷清煙從裡頭吐出,緩緩的帶著薰香在房裡迴繞。銀色燭臺的腳邊,一只繫著綠流蘇的曲笛安穩的躺著。輕輕撫摸笛身,我忍不住想起我和她各學會一樣樂器時,常常一起合奏的場景,雖然有時也會出錯,而我們卻也可以笑得十分開心。

……忽然有點,懷念過去的時光。

走近窗邊、打開窗牖,院裡的景緻映入眼簾。暮光灑落、為雪地染上了嫣紅。即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冰雪,但雪堆裡已發出幾株嫩綠的小草。梅花早已開放到一個極致,正慢慢的逐一凋落。

我望著院中那一紫一粉的兩條人影,漫步走在夕陽染紅的雪白中,一路上有說有笑。兩人走到了木橋上,紫衣人伸手接下了飛落的白梅,簪在粉衣人的髻上。兩人雙眼相望,臉上都掛著笑容,之後他的手撫上了她的玉頰,她輕輕掬住那隻手,沉醉的閉上了眼。然後兩人相擁在一起……

看到這裡,我便將窗牖闔上了,接著動身離開廂房、前往大廳。


現在上台的是上官奇緣,她的歌聲當今世上是無人能及的。在樂師的伴奏下,正唱著《水調》。《水調》本就是旋律哀悽的歌曲,再加上表演者蘊含豐富情感的嗓音,讓台下的客座不禁聽得潸然淚下。

《水調》啊……聽著聽著,心裡突然有些五味雜陳,不禁想起與她共處過的韶光,想起她陷入戀情的模樣,還想起了好多、好多……

若是凝淵真的有心,那麼寒煙翠大概很快就能像色無極一樣,脫離煙花柳巷、過著平凡女子的生活吧。當我看見凝淵握住寒煙翠的手、用熱誠的眼光注視著她時,我這麼想著。

這樣也好。畢竟這裡……

等到她終於可以離開青樓時,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祝福她呢?……就像以前一樣好了,以在她印象中我所存在的那個樣子。


「……聽說寒姊姊正和凝公子打得火熱呢。看凝公子對寒姊姊這麼有心,想必不久後就會為她贖身吧。真羨慕。」

「妳別傻了!像那種紈褲子弟,怎麼可能會對我們這樣的風塵女子真心相待?我聽其他閣子的人說,那個凝公子不是個專情的男人。寒姊姊真是可憐……」

「有時間在這裡嚼舌根,不如快去做事。」

「啊,副總管……」
「是……是!」
竊竊私語的兩位侍女見我來了,便停止閒話家常、說三道四,但她們方才的對話,我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裡。

我開始有點憂心……


入夜時分,我一如以往的持著燭火、執行巡房的工作。她房間的那層樓,大部分都已熄燈了,只有少數的廂房還亮著。當我走到了她的房前,聽見了裡頭的對話,我的腳步忍不住停下了。倚在門邊不被察覺的角落,我靜靜聽著。

「翠兒,」低沉的嗓音親暱的喚著。「我一定會接妳走的,耐心點等我,好嗎?」

『我一定會接妳走的』,多似曾相識的話語,可那人終究仍是失約了。而你,凝淵,會不會失約呢?

「可是,為什麼不馬上就帶我走呢……?」

「別心急。相信我。」
「……嗯。」

你真的會帶她走嗎?你真的辦得到嗎?凝淵……

想起早上聽到的對話,我不禁懷疑起,他對寒煙翠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如果那名侍女所言是真,那麼寒煙翠她……她該怎麼辦呢?

儘管告訴她實情可能會傷到她,但長痛不如短痛,早早分開對她也好……可是,與凝淵在一起的她是那麼快樂、那麼幸福,『他用情不專』、『他對妳並非真心』……這種話、這種讓她希望破滅的話,我怎能忍心說出口?

……但願你是真心的待她,凝淵。

懷著滿滿的難解與糾結,我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唉……」


然而,即使我如此的祈求,偏偏老天總不照我的期望走。






~久違的更新!((原來後續比開頭還難寫,我修改了好久才總算有一點內斂的感覺....有吧?)
對不起這是悲文~~因為原曲的結局本來就不是HAPPY  ENDING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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